宇宙与圣经
双性 擦边球 怀孕
好像有的人在怀孕时会胃口大开，像吹气球一样在短时间内臃肿起来，但他还是很瘦，而且最近又瘦了一点，八个月了，样子看起来好像只在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套着加大码的衣服，只穿条内裤，两条腿晃晃悠悠的，膝盖骨突出来，有些狰狞的纤细，很勉强的支撑着圆鼓鼓的肚皮，整个人的姿态都变得很怪异。
所以翟潇闻不常常照镜子了，他的肚子已经很重，不能像以前那样很自由的来回跑，把身体胡乱的对折，学校也不能去，只被允许在家里扶着酸痛的腰小幅度的走路。
然后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和焉栩嘉发脾气，比如现在，焉栩嘉带着雨水的湿气急匆匆地回到家就直奔着卫生间走连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的时候，过后回想起来时都觉得自己那模样很气急败坏的翟潇闻拱着消瘦的肩膀，很艰难的把遥控器攥在手里朝焉栩嘉扔过去，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意外怀孕而变得绵软无力，遥控器砸在墙上的时候还是噼里啪啦的碎掉了，凹下去一块的电池滚出来，芯片在地板上散落，焉栩嘉还是没理他，之后的场景看起来就像是俗套的家庭伦理剧的过渡剧情一样，厌倦了婚姻生活的男人，挺着大肚子的怨妇，遥控器爆炸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诡异的沉默。
焉栩嘉把湿透的校服脱了，团成一团丢在脏衣篮里，撑着水池甩着泡进头发里的雨水。放学的时候下了大雨，没带伞，他急匆匆地在雨里跑，鞋子变成了在雨泊里沉浮的盛满水的小船，沉甸甸的跑到快餐店的时候店员正在收拾卫生准备下班。最后一个汉堡用几层塑料袋包着，被他塞在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温度，但大雨把他身体的热完全冲刷掉了，换了身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也没太敢靠近翟潇闻，很怕把他和他肚子里的小人也冻到，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刮风下雨的时候屋子里都会变得很冷，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翟潇闻通红的脚趾头。
翟潇闻弯不下腰，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好在他们都不是那些电视剧里被夸张演绎的中年夫妻，小孕妇脾气来的很快去的也快，看着焉栩嘉头发还湿着就坐在地上擦塑料袋上的雨珠，心里酸溜溜湿漉漉的满出来的愧疚，就像粘在毛巾上的雨珠似的一点点挤上他的喉咙。
于是把腿伸过去，水肿的脚趾也绷直了，一下下点在焉栩嘉盘起来的小腿上，“嘉嘉，嘉嘉…”焉栩嘉湿漉漉的抬头，露出很多眼白，看着像生气了似的，把汉堡拨开放在茶几上，叹气一声，就去收拾狼狈一地的遥控器零件。
“以后生气别砸东西了，”焉栩嘉倒完垃圾回到客厅的时候翟潇闻已经吃饱了，汉堡还剩下大半个，只被含蓄的咬了几口。他把剩下的汉堡吃了，湿了一半的卷子在桌子上铺平，然后往笔记上写答。“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吃的，买回来了又不吃完。”
“吃饱了还怎么吃，我也很难的好吗？”他想起来从前几个月，这样的对话大概说了几十遍。刚刚十八岁的他们都不太擅长对待被早早在肚子里喂养的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胎儿，最开始时才真的备受折磨，精神上很恐惧，可是又期待着些什么，翟潇闻每天上吐下泻只能请假，不敢对在外地的父母说，就撒谎说自己胃病犯了，找借口休了长假。因为太慌张了，总是提心吊胆的，焉栩嘉学习成绩都直线下滑。翟潇闻在家里呆不住，前几个月时他带着翟潇闻出去逛街，只能穿着别扭的女装，被他掺着胳膊，像一对真正的幸福情侣一样走在商场，晃眼的灯是婚姻殿堂的光线，迎面走来的同学来参加他们举行的仪式，大喇叭里的广告声为他们奏响进行曲。之后焉栩嘉把一个女人肚子搞大的八卦在学校传得很快，人们都喜欢在优等生上找缺点，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告诉所有人那是他的小孩，他的新婚对象是休学之后就被所有人遗忘的翟潇闻，他想说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上课的时候闭上眼就不断回放翟潇闻大哭着的抱怨，他捂着脸呜呜的哭，怨恨着自己明明以前也可以那样大摇大摆的在商场里走路，之后开始喊，焉栩嘉，你还是不是人啊？打掉算了，你不是很有钱吗？鼻涕和眼泪哗啦啦的，他第一次见有人能哭到那么惨，到了绝望的境地，像要一次性把所有水分挤干然后就去死一样，他们好像在那时候一下子就长大了一点，开始清楚阳光其实离他们很远很远。
因为害怕被别人注视，戴着假发去产检，医生却说他们很幸运。翟潇闻的卵巢发育的不是很好，双性人怀孕的几率很低，就算怀上了也很容易夭折，连母体都难保平安，那张孕检报告就像是天使的情书，恩惠一般的降临，即使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痛苦和不幸，他们也在那时决定了要成为一个家庭，翟潇闻说自己不想当妈妈，让焉栩嘉当妈妈，因此他们仍然会变成一个拥有爸爸和妈妈、可爱的小孩的完整的一家。他们会一边上大学一边养小孩，在节假日兼职，然后给孩子买小小的衣服，男孩也好，女孩也好，他们要抽签决定跟谁姓，然后他们会工作，小孩一天天长高，从学会走路到会站会跑，他们也会长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父母面前，成为新的父母。
焉栩嘉每天要给翟潇闻讲今天的卷子，他用手臂搂着住他，即使翟潇闻根本听不进去，在焉栩嘉肩上昏昏欲睡，像在听睡前故事似的，他还是坚持着讲题。翟潇闻从他手臂滑到枕头上，很轻的拍着肚子，闭上眼睛笑话他的认真：“你胎教呢你？就是讲给他听呢吧？别讲了别讲了，你烦人不？”床头灯的颜色像黄昏，把卧室的墙壁都烘的很暖和，焉栩嘉握着拳头开玩笑的锤他一下，把卷子叠起来，孩子气的顶嘴。
“那又怎么了，你就等着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吧，到时候他要问你小学题你都答不上来。”
妈妈打电话过来，焉栩嘉一只手绕过去把翟潇闻发酸的后腰揉的发软，另一只手贴在耳边听电话。
“…喂，妈。还行，就那样吧，焉晟嘉呢？”
“刚写完。”
“吃饭了。”
“钱够用。”
他把电话挂了，手机扔到枕头边上，从床头钻下来，轻轻用手掌心抚摸翟潇闻凸起来的肚脐，往上一点就是一块一块拱出来的肋骨条。他们短暂的贴在一起亲昵，从脖子里传递湿热的吻，然后焉栩嘉小声的问：“怎么又瘦了啊？”
他像在问自己一样，马上又接了一句：“都怪我不会做饭。”他们的四肢绞缠在一起，像是两只要把对方吃掉的昆虫一样紧紧的拥抱，厚厚的褥子被掀开，焉栩嘉把盖在他肚子上发皱的棉T恤卷上去，肚子里那个为非作歹的小胚胎把薄薄的皮肤撑开，皮肉撕裂出红色的妊娠纹，翟潇闻闭上眼，害怕看见自己丑陋的身体和畸形的结构一样。他把腿曲起来，用膝盖去遮焉栩嘉的双眼，“看什么，嫌难看就说啊，要不你也给我怀一个经历下吧。”
焉栩嘉没说话，他平常能对着翟潇闻絮絮叨叨很久，却总在看见他变得紫红的孕肚时变得很安静，他虔诚的用双手轻轻捧着肚子下方，在狰狞的纹路上亲吻，天真的像几岁的孩童在用嘴唇抚摸妈妈的肚子，脸上都是小孩子的稚气未脱。他们缩在床上，仿佛躲进了公园中的秘密基地，黑漆漆的，除了他们，和美好的秘密之外什么都没有。
之后顺理成章的脱掉皱巴巴的白色四角裤，衣服在床边堆叠，如同砌成堡垒的铜墙铁壁，窗户外面数不清的发光的窗口被阻隔在墙上，床头灯快没电了，一闪一闪的，焉栩嘉用手指轻轻拨开令他们拥有新的生命的出口，在里面似乎可以窥见小婴儿蠕动着的脚丫，裹满了血肉的组织，他听见了他在啼哭一样，用手指头去抚摸他的脸，有湿漉漉的眼泪流到他手心，医生不再让他们做爱，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翟潇闻时他疯了似的在单杠下面大笑，像宇宙里最开朗，最讨人喜欢的一颗小小但是却闪闪发光的星，脆弱的星星很快坠落下来，没划出一丁点闪耀的长尾巴，就垂直的掉在学校厕所脏兮兮的蹲坑里，蒙上灰尘，变成普普通通的石块，却被突然闯进来焉栩嘉洗掉脏兮兮的涂层。他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会记得那一天厕所刺鼻的臭味，和隐藏在翟潇闻身体里美丽的神奇器官，他们的眼球仿佛揉在一块融化，如同两个小孩子幼稚的勾着小指约好互相保密的协议一样，紧密的在空气中厮磨。
焉栩嘉幻想着翟潇闻被推进手术室的场景，他会满脸通红，眼泪和汗水抱湿病号服，痛苦的就像马上要死了，他从电视剧里得到灵感，可那里的剧情从来不会诞生美好结局，所以他自导自演，成为一个笨拙的十七岁的父亲，仿佛他们孕育的新人类不只是一具被肉块揉成的躯体，而是在许愿池底摸到宝石一样的奇遇。翟潇闻被焉栩嘉攥在手心里呼吸着，喉咙像被一只没有形状的手掐紧，困难的滚出喘气的声音，大腿中间的缝隙挤进高中生艳红的伞头，皮肤被手指用力的摁出发红的指印，一切都红的刺眼，像古代的洞房花烛夜，他掉进俗套的循环里，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们将要就此融为一体了。
“再给我生一个吧，好不好？潇闻，闻闻。”廉价的床板咯吱咯吱的响，代替了翟潇闻快被撞到松动的关节，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快要碎了，肌肉快要全部断裂，藏在他骨头和血肉里吸光所有养分的古怪的孩子就要死在里面，露出苍白的小眼珠，所以翟潇闻只能无助的盯着天花板，叫也不敢叫，把焉栩嘉的自言自语当真，之后开始害怕起来，想要逃跑，想要离开这个红色房间，可身体像被好多石头死死压住那么沉，唯一的力气被他用来向焉栩嘉行刑。
“不好，不好，我害怕，怎么办？我害怕。”他从来也没这么胆小过，死亡和生存似乎只被医生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他怕死了之后幸福才会真正到来，更怕即使侥幸活了下来还是会被更大的苦痛吞没。死后的世界里或许他们可以用两个男生的身份举办婚礼，可以顺理成章的牵着小孩的手参加同学聚会，可以飞翔，也可以站在学校的讲台上任性的拼命流泪，可以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体结构，可以不再躲躲藏藏，但他也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可能他们会因为对方的眷恋触犯人间的禁忌而被扔进岩浆里烫成水蒸气也说不定，每个小小的人类都擅长幻想，关于柔软的爱、希腊神话和拯救世界的超人，都只是幻想时涌现出的灵光一现，翟潇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不想被社会当作同情的对象，就算他真的有那么古怪，连心安理得的藏在人行道繁密的人群里都是奢望，也只梦想要做那颗无人问津的石块。
他胡思乱想着，然后在焉栩嘉高潮后归于平静，大气喘不上来，刚死过了一次一样，眼球慢慢被擦去雾气变得干净，他发红的脸一点点涂上颜色，在黑漆漆的夜晚里看着似乎快要化掉了，然后他张开湿漉漉的嘴唇，用充盈的口水安慰他，没关系的，什么都不用再害怕，仿佛他们的爱真的可以超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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